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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仙乡里逍遥仙

第十二章 逍遥

神仙乡里逍遥仙 醉春疯 2290 2024-12-11 23:32:03

  “不会的……师兄不会走……”

  好冷……雪沫溅在我的脸上,好冷……臂弯里好沉,好沉……我要抱不动了……

  ——我猛地睁开眼,看见了漫山的大雪。

  我跪在冰天雪地间,满身锐痛浸入衣裳,冻如硬铁。

  ……原来护山大阵竟这般厉害。每一片雪、每一缕风都胜似利刃,叫我寸步难行。

  可我又是想带师兄回山,回慕归室。我似乎连这都做不到了……

  大雪将我埋没,我连站都站不起来。极致的寒冷与绝望里,我又紧紧抱住怀中师兄,像是抱住救命的稻草。

  说不定……很快我便能去见师兄了……

  护山大阵大概是想将我碎尸万段。我近乎平静地接受它的残暴,一如数年前的我近乎平静地认可此处于我的归宿。

  只是再也没有师兄蒙来的暖斗蓬了……

  小鸡师弟选择回到妖林,师父独自在苍梧院闭关,转眼间师门四散,我来之不易的家……只剩这漫天风雪了。

  “小师兄,你……值得吗?”

  恍惚间,我好像听见师弟临走前的问话。

  我强咽下一口逆血,疲惫地将头埋入师兄又冷又硬的怀里,嘴唇翕动,微不可闻地开了口:“值得……无所谓值不值得。”

  我道心如此,万死不悔。

  “——唉。”

  极寒与极痛间,我隐约听见了一声叹息,遥遥好似来自天边。

  “执深至此,朽木难雕……翱翔四海,抑或画地为牢,皆为个人造化罢!

  “当——”

  一声钟响长鸣于天地间。我又是片刻头脑空白。

  回过神时,我眨了眨眼,一滴泪缓缓洇透眼角。

  面前依旧是那道汤汤江水。依旧是那渔翁抬起头,叹道:“我劝不动你,你有你自己的道要走……可惜这水月镜,又要沉寂下一个千年了。”

  “水月镜?”我下意识嘶声开口。

  “对。”渔翁一甩钓竿,笑了笑,“我已经为水月镜守了上万年的传承了。孩子,水月镜选中了你……你却抛弃了它。”

  滚滚长江东逝水,浪花淘尽英雄。是非成败转头空,青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。

  白发渔樵江渚上,惯看秋月春风。一壶浊酒喜相逢,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谈中。

  ……我怔然良久,喃喃哑声道:“前辈……天道无相,晚辈只信事在人为。”

  “很好。”渔翁点着头,笑容慈祥,“看来你已经很清楚自己脚下的路是什么了。既如此,老头子我也没什么可插嘴的了,你也该醒了——”

  ——我猛地自书案间睁开眼。

  晨光熹微,朝雀弄啭,噪杂得一片冷寂。

  慕归室……

  原来……那不过是囫囵一梦。

  我缓缓支起身,揉着发昏的头,抬眸看向面前熟悉到骨子里的陋居雅室。

  慕归室空空荡荡,像炉子里缺了团火,处处都渗透着孤寒的寂寥。

  寂寥。

  寂寥,自我出生起便如影随形的寂寥,在三年的短暂欢欣后,又重新席卷而至,充斥满我的一呼一吸、一言一行——

  我生来寂寥,终归于寂寥。

  “……阿明”

  是师父。师父不知何时已至我面前,自顾自在案前坐下,轻叹着道:“还记得冬月里,我将你从护山大阵中带回山时,对你说了什么吗?”

  “记得……”我嗓音有些干涩,“师父说……让我为死者而生。”

  “是啊。”师父深深看着我,缓声说,“但为师没有说,让你活成这副鬼样子。”

  我垂下头,无言以对。

  “唉……终归是你年岁小了些。”师父终再没能认出指责的话,摸了摸我的头,“四年前,我让你师兄下山,全了他的道,而今,也到你下山历炼的时候了。”

  下山……历炼?

  我霍然抬起头,惊愕看向师父。

  师父没有解释什么,只站起身,负手悠悠向屋外走去,留下一句:“待你学成归来之日,便是承为师衣钵之时。人生路漫漫,你还有待求索,到那时,说不定你就能悟透水月镜的奥秘了。”

  我怔怔目送着师父的背影,许久回不过神来。

  *

  慕归室的正屋久无人至,已然落了厚厚一层灰。

  师兄常在侧屋书房,不常去正屋,我便也不常至此处。户牖都积着尘,在夏初的细风里,扬起淡灰的荧舞。

  我抬起手,轻轻拭去门缘的浮灰,指尖稍一用力,门便“吱呀”一声,开了。

  昏暗的室内烟尘几乎迷眼,唯有桌前一盏长明灯光晕幽幽,经年依旧。我静了片刻,打出一道符纸,刹那污秽避散,只剩满室堂堂。

  长明灯火光抖了两抖,又继续默默燃烧自己的灼热。

  ……这是我半年前拖着病体布置完备的正屋,也是我半年来再未踏足一步的正屋。

  我扶着门框,伫立良久,才终于跨开步子,至屋中央。

  我走到桌前绣墩旁,提起衣摆,跪了下去。

  我双唇微启,几不可闻地唤出一句:“……师兄。”

  长明灯染开一片暖色,映壳其后那一方单薄而冷硬的牌位……我逃避了太久,太久,连浅淡一瞥都没有勇气。

  我自欺其人一般将自己长久地困在慕归室里,以为不见星芒,天日便永悬高空。

  ……但,我马上就要下山,离开慕归室了。

  我知道,师父这是想让我重新踏上大道。我虽承师父的情,却不愿动了自己的道心。

  可我也明白,我不可能画地为牢一辈子。

  灯火依依,一室死寂。我不知跪了多久,直到日薄西山,倦鸟归巢,我才撑着发麻的腿,摇摇晃晃站了起来。

  脚下像是生了针,细细密密扎成一片痛楚。我终于勉强站稳身子,抬起眸来,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,认认真真看向面前龛上冰冷的牌位。

  其上空无一字。

  许是当真觉得好笑吧,那一刻,我嘴角竟弯起了一道弧度。我想起半年前的病榻间,师兄再三嘱咐,不要为他立牌位,忘了他。

  可惜,师兄挡不住我的一厢情愿。

  分明是场独角戏,我却唱得甘之如饴。

  灵力运转下,腿间麻痛已然消散无踪。我转过身,一步一步,走向门外无边的黑暗。

  逍遥……师兄的道,究竟是什么?

  天地?日月?万物?还是苍生?

  师兄孤注一掷,沦落至此……他会悔吗?他会怨吗?

  我伸手推开向阳阁尘封已久的门,回头看了眼漫天星子,笑了笑。

  不会吧。

  毕竟,我清楚,师兄道心之坚,至死不渝。

  ——说不定,人间一行,能叫我得以体会师兄的道呢。

  *

  背上行囊的那一日,后院的芍药开了。

  煦风拂过红艳艳的花瓣,携那份庄严与雍容扶摇而上,飞向天际。

  鹏之徙于南溟者,水击三千里,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,去以六月息者也。

  我站在微风间,轻轻一笑。

  逍遥仙,大概是回到他的神仙乡了。

  *

  以上云云,字字泣血。

  谨以此文,致梦中子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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