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小囡一路考到这场提复,头一回觉得时间紧迫!
李小囡一边构思,一边在草稿纸上潦草记下思路,大体想好起承转合,立刻就开始往正卷上写。
李小囡全神贯注,顾砚挪到她旁边,挡住了阳光,李小囡埋头写文章,根本没理会。
这一回不是装着全神贯注,她是真的顾不上别的了。
时间实在太紧!
一路考到现在,多少艰难,多少恐惧!
有没有这个秀才,能决定她们姐弟五个的生死,对她们来说,这个秀才重要泰山!
无论如何,她都要写出这篇文章,写好这篇文章!
无论如何,不能功亏一篑!
顾砚站住,仔仔细细打量着李小囡。
眉毛太粗了点儿,大概是画的,她哥哥的眉毛肯定比她粗,这眉毛画的太难看了,她自己画的,还是她阿姐给她画的?
太瘦了,太黑了,这头发也没梳好,乱七八糟。这手,小黑鸡爪子一般。
顾砚心里一阵酸软。
当年她陪着他熬到最后时,那双手也比眼前稍好一些,她幼时的日子过的比她说的苦得多得多。
阳光一直被挡着,就是说,这个人站着不动了!
李小囡的心提了起来,停了笔,小心翼翼的抬起头,看向顾砚。
顾砚见她总算抬起了头,心情激扬,迎着她的目光,灿然而笑。
灿烂的阳光照在顾砚的金冠和华服之上,再擦过华服,照进李小囡眼里。
李小囡双眼迎着朝阳,眼前一片炫目闪动的金光,眼前的人金冠亮如朝霞,周身闪着毫光,金冠之外一团乌黑。
金冠和朝霞的光芒照的李小囡眼睛一阵刺痛,李小囡眨了下眼,面无表情的低下头,试卷上金星乱跳。
李小囡用手背揉了揉眼,再用力眨几下,稍稍缓解了眼前的金星乱闪,赶紧接着奋笔疾书。
那根线香又短又粗,燃得极快,她必须全力以赴!
她这篇文章,是能不能考上秀才的关键,是她们一家人的性命未来!
李小囡看了他一眼,面无表情的低下了头,顾砚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,羞愤尴尬一起涌上来,顾砚紧紧抿着嘴,下意识的扫向四周。
周围的考生都在奋笔疾书,无人抬头,也没人看他。
顾砚心里微松,眼睛眯起,斜瞥着李小囡,看了一会儿,哗的抖开折扇,接着往前踱。
绿袖绝不会这样对他,这小妮子不大对劲儿啊。
李小囡以最快的速度写好誊好,那根短粗的线香,只剩下一点点了。
线香熄灭,二三十个书吏一起上前,无情的如同秋风扫落叶,从诸考生手里收走考卷。
大成殿前,哀嚎遍地。
一柱香的功夫写一篇文章,这怎么可能!
他以为人人都是他们尉家那样的大才子么!他以为人人都是倚马可待下笔千言的天才么?
太过份了!
可考生们只敢哀嚎,不敢叫骂。
那是尉学政尉大才子啊!
也就一个来时辰,这一场提复的成绩就张贴出来了。
这一张成绩单上,比前一份足足少了一半的人。
李学栋的名次,由前一榜的三十七名,提升到了二十一名。
洪振业由前一榜的九十七名,落到了孙山外。
看好名次,李小囡拉着李金珠,转身赶紧跑。
提复前的那一份名单贴出来之后,李文华就找不到李小囡和李金珠了,直到第二份成绩名单放出来,李金珠经过他时,拉了他一把,他才算看到两人,赶紧跟在两人后面,往脚店回去。
“考得怎么样?我听着都是号,没有名儿。”李文华连走带跑,勉强跟上两人,伸头问道。
“回去再说。”李金珠拽着李小囡,两个人都是直着头,连走带跑。
“考不过就考不过,那秀才都是有来历的,哪有凡人!明儿一早咱们就回去吧,田里忙得很。”李文华见李金珠和李小囡都是一幅缩头缩脑的模样,想着肯定没考中,一句话说完,心里抽抽的疼。
这一趟,加上四月里的府试,前前后后,小十两银子打了水漂。
败家啊!
进了客栈,李小囡径直进屋,李金珠站住,看着李文华笑道:“路上人多,没跟三堂叔细说,学栋考了第二十一名,明天还要接着考。”
“嗯?啊!二十一?那可不得了!唉哟咱家学栋厉害!”李文华眼睛都瞪圆了。
“三堂叔轻点儿,先生说过,不能张扬,免得折了福份。”李金珠急忙交待道。
“我懂我懂!你放心!你快去,给学栋沏碗茶!我去买点儿好吃的,咱家学栋喜欢吃啥?要不,晚上咱们出去吃?对对对,学栋明天还得接着考,那我让掌柜做几样好菜!”李文华喜不自胜。
院试中的第四场大复试,照高先生的介绍,是仅次于正场的考试。
大复试也是寅初(凌晨三点)入场,和前一天的提复考一样,桌子摆在大殿前。
天色大亮时,考卷发下来,一共五份:四书文一篇,经文一篇,五言六韵试贴诗一首,默律例二百字以上,两道格致题。
高先生说,院试大复时,时文题目大多不只一个,选一即可。
可李小囡将五张试题,以及所有的纸张看了一遍,没看到可选两个字,也没听到有人宣布可选做。
这个学政不按牌理出牌,喜欢给考生出难题,李小囡不敢擅自选弃,翻看一遍之后,立刻埋头写起来。
顾砚跟着尉学政,慢慢踱着看着。
考生们都很紧张。这场大复考试内容比正场多一倍,可时间只有正场一半都不到!
唉,这个魔王一般的学政!
顾砚踱到李小囡旁边,微微侧头看着她,片刻,接着往前。
下午的第五场考试,只有一题,律诗或赋任选一项,李小囡选了律诗。
顾砚站在李小囡桌子边,看着一脸痛苦凑韵憋诗的李小囡,再看看李小囡写在稿纸上的两句,没能控制住表情,两根眉毛一起往上,抬出了一脸惊愕。
绿袖在诗词歌赋上极有才华,文如泉涌,佳句极多,格调高雅,这小妮子写的这两句,这叫诗?
好像哪儿不对……
一柱香熄灭,李小囡总算憋了首律诗出来。
唉,她在诗赋上头的才华,干的像沙漠里的千年枯胡扬。
交卷出来,李小囡紧挨着李金珠,站在一棵老树下,提着颗心,等着放榜。
今天上午的考试她差点写不完,下午考的那首律诗……
唉,要是称为诗,那简直是对诗这个字的侮辱。
她很担心。
贡院内一阵锣声,人群躁动起来。
李金珠和李小囡一起踮起了脚。
今年这份名单,跟往年比短了一半都不止,刚刚贴到照壁上,就有人高声念起来。
听到第十六名李学栋三个字,李金珠眼睛瞪的溜圆。
“快走!”李小囡拉了下李金珠,两个人挤进人群,连走带跑奔向脚店。
赶紧回去,赶紧换装!赶紧赶紧!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顾砚竟然真是跟着尉学政,早到晚走,认认真真的看了两天考试。这已经让尉学政大为惊讶,等到顾砚一口答应参加隔一天的簪花采芹宴,尉学政激动的眼眶都湿润了,不停的拍着顾砚的胳膊,却没能说出话来。
怪不得惜墨如金的大姐写了那么长的一封信,他这个外甥,果然懂事儿了!
顾砚斜瞥着不停的按眼角的他舅舅,片刻,无语望天。
他背出第一段三字经,吟出第一首诗,写下第一篇时文……
他这个舅舅都是这样热泪盈眶!
照他阿娘的话说:他舅舅的眼泪实在太多了!
“大哥儿啊,”尉学政瞄着顾砚,带着几分小意,陪笑问道:“听你阿娘说,你把史家的亲事退了?好好儿的……”
迎着顾砚斜过来的目光,尉学政忙转口解释,“是你阿娘,写了封长信,这么厚这么长!史家那姑娘,是你阿娘看着长大的,你跟她从小……”
出乎尉学政的意料,顾砚哗的收了折扇,很认真的答了句:“就是太熟了,过于知根知底,再娶回来就太无趣了。”
“啊?”尉学政呆了一呆,立刻无语起来。
这叫什么话?
“我的亲事,用得着舅舅操心?阿娘就是商量,也是找舅母吧?阿娘那信,是写给舅母的吧?”
尉学政斜横着顾砚,哼了一声。
他这个外甥什么都好,就是爱揭人短这一条不好。
“那边,哪些留县,哪些拨府,舅舅该去操心那个,那才是舅舅的正事。”顾砚用折扇捅着尉学政。
“都是有定例的。”尉学政说着,和顾砚一前一后,往屋子另一边的长案过去。
闲听落花
说几句科考舞弊: 以前的科考经常有舞弊大案,一杀一堆人血流成河。 舞弊的套路基本上都一样: 提前放出考题,找人写好背牢,这还不行,还要提前说明,考生要在第几行用到哪个字,就是要做好暗记,然后阅卷的人看到第几行的某个字,某几个字,就知道这张卷子是关系户,就会录取。 替考的极少极少。 为什么呢,一是凭文章录取,主观性非常的强,不是有才就能考取,历史上的大才子,一辈子都考不中的太多太多了。 二是替考人员极端难找。 照以前录取的人数,举人和进士不提了,三年一考,进士每次录个小几百人,平均一年一百多人,举人略多一点点,也多不哪儿去。 秀才这个级别,差不多可以类比现在考取清北复交的比例, 大家可以想一下,你现在要找一个人,替你考清北,还不能是已经考进清北的,因为秀才考中之后,就是名人了,没法替考。 在你身边找一个和你年龄长相身高差不多,肯冒着坐牢的风险给你替考,还能考进清北的,好找不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