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,正是十一月十五,圆月高挂,夜色如霜时。
历阳的并河上,水波荡漾,天上水中明月两相照。
望着那一字排开,占据了大半个码头的六艘货船,听着货船上传来的说话声,树林中,鲁叔低声说道:“大郎,是不是可以了?”
黑暗中,柳婧精美的脸上,一双眼睛明亮得反光,她紧盯着那几条船,又看了看月光后,低声道:“可以了。”
“好。”鲁叔发现自己过于紧张,连带声音都有点颤了,他咽了一下唾沫,转向身后低声喝道:“发信号,让他们行动。”
“是。”
一个浪荡子应了一声后,悄悄钻了出去。
不一会功夫,街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,转眼。几个骑士冲破黑暗,冲入了码头旁。此刻已然夜深,码头上几乎没有闲人。几个骑士一冲过来,便有一人大声叫道:“刘君,刘君!”
他地叫喝声急躁而中气十足,叫声中,那几艘货船中走出了一个中年人。看到这些骑士,那中年人上前一步问道:“阁下这是?”
“我家主公让你马上过去一趟。他说,吴郡的闵公来了,现正在醉红楼中,闵公明天就会离开。”
那中年人显然早就想与闵公一会,当下大喜过望,连忙叫道:“此事当真?”也不等那几个骑士回答,他马上又道:“好,我这就过去。”说罢,他招了几人,急急地上了码头,坐着马车在那些骑士地带领下离开了。
那个中年人离开不到二刻钟,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,只见二个骑士冲入码头,他们跳到那船上说了一些什么话后,便带着百来个船上的护卫急匆匆离开了。直到走得老远,还有骑士在急哄哄地说道:“走快点,再迟你们主公只怕被人打死了。”
那些护卫这一走,几条货船上,已只剩下四五十人不到,分配到每条船上,已不足八人。
就在那些因为两次骚动,而凑在船板上的船工护卫们,还在心神不宁地说着什么时,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,他们一个个地转过头,看向一个方向。
那方向,正走来一个跌跌倒倒的美人儿。美人儿一袭红纱,衣裳薄得隐约可见里面的冰肤玉肌。她似是喝多了酒,身边连个婢女也没有,就这么东倒西歪地朝着码头走来。
而且,随着她走动,还不停地扯着自己的衣襟,使得那领口处一片雪嫩的肌肤,在圆月和灯火下若隐若现……
当然,还隔了近二百步,美人儿到底有多美,众船工和护卫也看不太清切,他们为了押这一次的货,也旷了两个月了,想他们干的这些事,也都是个见不得光,时刻要吊着胆子的。现在好不容易到了历阳,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时,人在不知不觉中,便渴望做些什么纾解一下。
而这荒凉所在,一个没有带上婢女和护卫的,只着薄裳,还打扮这么艳丽的风骚美人突然出现在码头上,这几十号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,已是喉头发干,热血沸腾了。
美人儿虽是出现在得突然,他们几十号大男人自是不会害怕。呆了一阵后,在那美人扯下半边纱衣,露出了雪白的肩膀时,一个汉子咽了咽口水,忍不住说道:“这美人儿莫不是想投河吧?不行,我要劝住她。”
说罢,他急急地踏上了跳板。
而随着这个汉子一动,几十号人都心动了,当下,又有十几个年轻点地跟了上去。就在这时,美人也许是改变了主意,身子一折,跌跌撞撞地朝与他们相反地方向又哭又笑地歪去。
这世人行事,最是喜欢从众。这十几号人朝着美人儿走出十几步时,又有十几人跟上来凑热闹了。
就在这些粗汉子咧着嘴一边笑一边胡言乱语地围向那美人时,突然间,从对面的树林中跑出来两人,他们朝着美人叫道:“阿菇,你怎么跑这儿来了?”几乎是话音一落,他们看到了成群结队跑来的船工们,顿时吓了一跳。两人急冲到美人身边,扯着她的手朝着树林里便是一阵狂奔。
众船工平素规规矩矩,刚才也是见到美人衣裳不整地落了单才动了色心,现在这两人牵着美人一跑,便有大半停了步。
就在那两人牵着美人入了树林时,突然的,一个船工惊叫道:“那船怎么自己开了?”众人齐齐一回头,正好看到排在最后的,自家的一艘货船,竟悄无声息地趁着月色,逃向大河深处……
有人偷船!
一瞬间,众船工都明白过来了,一护卫厉声喝道:“不好,中了调虎离山之计!”他的声音没落,护卫首领已暴然喝道:“快,快追!快追上去!”
可是,随着这护卫首领的声音落地,陡然的,从旁边的码头上,突然嗖嗖嗖射来十几支火箭,淋了牛油,燃烧得旺盛的火箭扑扑地钉在了剩下的五条大船上。
众人知道自家货船上装的是什么货,看到这零零散散的火箭飞来,一人冷笑道:“这是在玩把戏么?”话刚出口,他脸色大变,却是那些火箭一射上去,五艘货船竟是燃烧起来,浓烟滚滚地越烧越旺!
那护卫首领率先明白过来,他嘶叫道:“不好,这些船里也被贼子淋了火油!”
这话一出,不管是护卫也罢,还是船工也罢,都是脸色剧变。他们知道,这些船里装的是什么货,他们更知道,这些货的主人是什么样的强横之徒!这批货要是在他们手中有了损失,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。
于是,几十号人嘶哑地叫着扑向众货船,而他们刚冲上船头,便看到还留守在船上的那几个,都被弄晕了东倒西歪地横卧在船舱上……这些人忙地忙着救火,急的急着要追向那只逃离的货船,便没有人注意到,码头的两侧,都有马蹄声在渐渐远去。
天空上,一缕白云挡住了圆月,令得前方的官道有点昏暗。
一边策马急驰着,鲁叔一边低声问向被胡乱置于自己身前的红纱美人,颤声道:“大郎,看来事成了。”他抬头看向那艘渐渐远离的货船,哑声道:“他们应是追不上了。”
柳婧伏在马背上,被颠得七晕八素的,她低声说道:“到了前面,选一偏静所在,我要换裳。”
“是。”
见到鲁叔咧着嘴笑个不停,柳婧抿着唇一脸严肃地说道:“叔,先别欢喜,我们得快点赶上货船。”
“好好。”在择了一处树林放下柳婧,让她重新扮回男子后,三人重又上了马。这一次,他们更是快马加鞭,一个个埋着头话也不说,只是不要命地向前方奔跑着。
而这时刻,便是透过厚厚的树林,他们也可以看到火光冲天的码头,可以听到无数的马蹄声脚步声和叫嚷声传来。
又过了一阵,眼看就要抵达他们与货船约好的码头时。鲁叔回头看向那火光冲天的历阳码头,不安地问道:“大郎,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追上来了?”
“没那么快。”黑暗中,柳婧的声音虽轻细,却也条理分明,她低声说道:“那里火光这么大,肯定会惊动官府。而官府只要一来人,便可以看到,那船上装的不止是丝绸,更多的还是盐……私贩官盐,从来都是重罪,这可是一个大案子。货船的主人们现在肯定乱了手脚,一个个绞尽脑汁地应对官府,只怕没有那么多心神追赶我们了。”
顿了顿,她又说道:“不过话又得说回来,此刻那些货主肯定恨我们入骨,如果二天之内不能逃到安全所在,以后怕是再也逃不出去了。”
她这样一说,鲁叔两人又出了一身冷汗。想他们自少年时便跟在柳母身边,这些年风里雨里,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。可以前他们见过的世面,都是场面上的,是与规矩人打交道的,简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过,有一天,他们会和自己的姑子一道,去拦截人家私盐贩子的货物,而且一拦还是这么一大船!
想到这里,鲁叔两人又是不安,又是茫然,按道理说,这事也算是偷奸犯科,可自家姑子说了,他们只是黑吃黑,坑害的是不义之人,不算作恶……
寻思着的两人一边策马急疾,一边小心地看向月光下的柳婧。此刻的柳婧,正咬着牙,额头上的冷汗如串珠一样掉落在她眼睫毛上,酸涩的汗水显然刺痛了她的眼,令得柳婧眉头深皱,脸色苍白强忍痛苦。
这般狂驰一阵后,约定的码头已渐渐在望。这时,从两侧的小路上冲出了几匹马,看着月色下熟悉的身影,鲁叔喜道:“大郎,他们都成功脱身了。”
“恩。”奔马终于慢了些,柳婧也可以腾出衣袖拭了一把汗,她看着向自己奔来的十几个骑士,低声道:“目前看来,一切顺利。”
转眼间,十几个骑士围上了柳婧,看到勉强自己在马背上坐直的柳婧,他们同时抱了抱拳,笑道:“大郎君好计策!”
柳婧苍白着脸,让自己淡定温柔的一笑后,轻声说道:“还是诸君得力,要不是你们借来了这些马,我们也不会逃脱得这般容易。”
此时圆月刚从云层下伸出头来,那银色的光芒,把柳婧的小白脸儿照得一清二楚。这么近距离地对上这小白脸儿温柔安静的笑容,十几个浪荡子都打了一个寒颤,同时想道:今天晚上,不知有多少强人会因此事家破人亡,这小郎君居然还能笑得这么温文儒雅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