谦卑者的话语落下,将人引入更深度的思考。这短短的十数个字,仿佛蕴含着大道的真谛。
方贤沉默不语,内心却有了一丝触动。自从入境修行走上强者的道路,他已经很久没有朝这个角度思考了。而这恰恰是他目前的短板,造成心神不宁的主要原因。
于是,他不再纠结下去,主动放下了包袱,选择倾听对方的话。而谦卑者回头望向齿轮,目光深沉开始了悠久的回忆:“我生在哪个年代已经记不清了,只记得自幼以来就是孤苦命。”
“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,我被遗弃在破落的寺庙中。寒冷的狂风在外面呼啸,我却只能缩在破棉布里。等熬到天亮的时候,才被守村人给发现……由于世上没有亲人,所以就靠吃百家饭长大。”
“后来到了男大当立的年纪,我也该为自己谋求个生计。为了不拖累村子,我拜访村里有名的瘸腿老木匠,他认为我是个干细活的料,便教了我做工的手艺。”
“初学之时,如被开启灵智,那些奇妙的构思,让我觉得神异无比。等到稍年长一些,基本功融会贯通。师傅见时机成熟,便传了我著名的机关术。然而他那本仅是残篇,被誉为‘缺一门’的诅咒残卷。”
“此书乃是‘匠圣’鲁班之书,但凡学过之人必范五弊三缺。通俗来讲就是,想要学习这机关术,唯有这种命运才能学习。前五弊指的是鳏、寡、孤、独、残,后三缺则指的是权、财、命。”
“师傅说我是孤儿,正好应了此书的门槛。但他又说这书只是残卷,无法连贯就只能修习一部分。那被誉为最神秘禁忌的‘通灵篇’,被师傅硬生生从中剔除了。他说学那个不好,前面的东西其实也够用。我对此深信不疑,直到有一天……”
“我照常为村子修缮房屋,回到匠铺却发现黑气环绕,阵阵阴风莫名而来。等我冲进屋子的时候,便看到他堕入深渊,魂魄遭到侵蚀,种种迹象表明已经无力回天。”
“临行之际他告诉我,自己无意寻得机关术的上篇。后来为了修缮残卷追寻大道,便揭开禁制拘遣邪灵,欲要化为己用。可是不仅没能成功,反而陷入万劫不复……这是他造下的罪孽,让我不要受到影响。”
“安葬师傅之后,我不知何去何从。学习机关术的上篇之后,就觉得自己该离开村子了。然而在我还未将日子定下来之时,便遇到山贼对村子烧杀抢掠。维护正义心切,我像师傅那样学习了通灵篇。然而不同的却是,我成功了。我调遣生灵依附机关造物赶杀了山贼,但也从此被村民们认做不祥的征兆。于是无需多言,我在一个安静的夜晚默默离开。”
“后来我定居大城,在演武百炼上崭露头角,从此被皇室内招,成为加封加爵的学者。就这样一路水涨船高,列入国家重点培养的对象。我也不负期望,扛起了兴国安邦的责任。”
“然而世事难料,天下之势风起云变,一切还没来得及壮大,就随着秦国崛起破灭了。我本是效劳于大齐的能人异士,却几经辗转游离在各个国家之间。在开阔眼界的同时,也变得苍老了许多。我终于明白天意不可违,大势不可违……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军势不可挡,横扫六国,家乡落入他国之手。”
“从此我隐姓埋名,在山野中做起了农民。享受田园风光的同时,也圈养牲畜开垦良田,最后将秋天的收获积攒下来,在社会动荡之时把它们救济给百姓。我感受着生命的可贵,也遵循着岁月的变迁,同时也没有放弃修行。因此我饱读圣书,观测天下之势。我的目标就是要重新入局,为人族大业献上自己的力量。”
“可我不像那三顾茅庐的诸葛亮,这一等就是千百年的守望。直到唐朝灭亡以后,五代十国政权割据的局面。历史就好像一场轮回……我再次辗转游历,行走于乱世之间。最终亲眼见证赵匡胤黄袍加身,便效力于北宋王朝。”
“百年期间,我励精图治,与诸雄论道,建立护国大阵。然而到了北宋中期的时候,社会关系动荡的局面却急剧恶化,哪怕大宋外面的世界也是如此。权倾朝野,积贫积弱,这加剧了末法时代的到来,也让人性的恶念发展到最顶峰……时代末期,人心涣散。在贪婪、欲望等各种负面情绪的驱使下,宦乱波及到了世界之门的封印,最终导致远古天魔复苏。”
“为了守护这个世界,人族强者倾巢而出。长达数十年的闭门计划就此展开,围绕着各处复苏之地展开了封锁。这期间有无数的流血与牺牲,使得各国元气大伤。但是那场恐怖的复苏没有丝毫减弱,反而让越来越多意料之外的未知生物降临。它们是神话传说和灾变的产物,以混乱无序的法则为食壮大自身。”
“人族的力量终究是太过弱小,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天道求助。但天门开启的裂缝隔绝了天道,使妖邪罪孽不再受劫罚和禁令的限制。我们怀疑过天门本身出了问题,却没想到它早就被诡异之力侵蚀。谁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,只当是人性祸乱的源头影响了天门。而想要将那鬼东西驱逐出去,就必须面对它座下的八种邪性。想必,你对此早有所见解……”
“时间……”
“真理……”
“自我……”
“欲望……”
“幻妄……”
“欺诈……”
“衰败……”
“偏见……”
“以及最终的诡异……”
“它们仅通过我们的感官,就可以对人格产生影响。非大毅力大智慧之人,无法在其面前保持理智。于是危难关头,闭门计划来到第二阶段。人道联盟派遣了以我们为首,注重意志锻炼的精神大修士,然后组成替天行道的队伍,前往世界之门布阵诛邪,讨伐天魔……”
“但很可惜,一切都是徒劳。”
“人道联盟的意志脆弱如纸,根本无法撼动八邪神分毫。它们贪婪吸食着世界的本源,无视了所有人的反抗。我们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,却是仍然无法阻挡它们的到来。唯有追寻圣人之上的至高境界,或许才能博得一线生机。”
“这一路走来有太多迫不得已的选择。”
“有的人失去了生命,有的人丢失了人格,有的人丧失了斗志,有的人背弃了种族,有的人背负了骂名……”
“我们不想再眼睁睁看着人族衰落。宁可失去一切也要扛起未来的希望。为了追求至高的境界,为了匡扶心中的大义,很多人都义无反顾踏入了天门,在绝望与悲鸣中以求证道之心。虽然这样做的成功率并不高,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。这是接近大道源头最后的机会,绝对不能拱手相送给诛邪叛乱。”
“而我作为徘徊数千年的异术师,总该在这个时代末期清醒一回。证道之心在那一刻前所未有的强烈,人族需要强大的机关师将天魔封锁。为了保险起见,我没有走入天门,而是选择血色平原作为证道之地,开始了炼制青铜神殿的宏伟大业。这期间九九八十一难,回望上千年的心路历程,我欲打开自己的未来之门,看清脚下模糊不清的道路。”
“可是人算不如天算,现实何等的残酷。”
“我终究是因为那一卷通灵篇,付出了无可挽回的代价。”
“机关术的尽头没能舍弃对生灵的驱使,唯有附于灵性的机关才能成为圣物。而这与我追寻的理念不符,我想让机关依靠本身诞生出灵魂。未曾想,最终却弄巧成拙,创造出一种如同活死人般的邪灵……”
“我没有想到,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我穷尽一生追寻的坦荡之路,竟然是通向那诡异之力的产物。”
“那一刻我害怕了,我恐惧了,我的道心开始崩溃,我的精神受到污染。我无法面对被诡异歪曲的真理,也不能接受自己失败的事实。”
“我斩断了所有,湮灭了大道,我抹除自己存在的痕迹,才将那只邪灵给杀死。”
“而到了那个时期,诸天证道的战争也迎来悲剧。战火燃尽了一切,人族至强者无一生还,到处都是碎裂的残骸……”
“哪怕寥寥无几的大道圣人,也被天魔邪神化作食粮,最终泯灭在历史的长河中。那个时代太令人绝望了,根本看不到一丝生气。”
“但,闭门计划并未结束……”
“它以一种未曾设想的方式,主动开启了第三阶段。”
“之所以说主动,是因为践行者不再是我们。天道规则重新掌管了这个世界,一切都随之落下帷幕。人族的力量太过渺小,唯有依靠天门本身,才能挣脱诡异的桎梏。”
“魔物和灾种逃回了深渊,八邪也被镇压列入禁地。而我则依附于青铜神殿,开启了剩下八百年的流浪……”
“太多无法挽回的事情,让我再也不敢称尊显圣。一个人看一句话,从少年中年到老年,看到的意思都是截然不同的,他能想到不同情况的问题,从而造成偏差很大的结果。”
“所以有些东西,注定是躲不掉的……”
“生平长进,全在受挫受辱之时,需咬牙立志;受不得穷,立不得品,受不得屈,必做不得事。人生绝无易处之境遇,凡事皆有极困难之时,打得通便是英雄好汉。”
“凡发一谋举一世,必有奔波折磨,必有浮议摇撼,唯坚韧者方可成功。人生在世,君子但尽人世,需不记天命,因天命全在人世之中。”
“你只能逆来顺受,随遇而安。疾风知劲草,板荡识天命。”
“此乃处世之道,往后定要切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