游历大漠的同修送来第一封飞信时,光明殿的弟子正巧匆匆忙忙地滚进了圣医院。
这绝对是一个合理贴切毫不夸大的词,温文看着那弟子咕噜噜地撞倒了一个百草架,手上的杆秤差点招呼在他脸上。
「恁祖被鬼追了吗赶着去阎王殿认亲?」
毫无逻辑的发泄。
温文三两步拽住他的衣领,将人从药草堆里拎出来。这位医师脾气不太好,如传言里一般随时都像吃了炸药。他只在面见新教主或汝南圣女时才会收敛一些,更多时候眼白都要飞到天上去。
那弟子手中紧紧地抓着一个油纸包,里边的东西滑腻鲜红,不难看出内中是块新鲜的肉。
他有些畏惧地缩缩脑袋,对这位只露出一双凶巴巴的眼睛的医师,颇为慌张急切地回答:医师大人,这是近日西南部落盛传的‘沙狼肉’。
医师虽然暴躁,但某些方面仍是尽职尽责,比如此时。说起普通的沙狼肉,温文的评价是‘不要命才会为了吃去惹沙狼’,族人的评价不过是肉质紧实、滋味绝美。
不过最近几日,评价突然多了一条,‘醉生梦死’。
多少有些夸张了,又不是什么烈酒。温文这般想着,却干脆利落地接过这块鲜肉,转头去了光线极好的桌案前。弟子松了口气,正想蹑手蹑脚离开,就被一声暴躁激得又摔一跤。
温文几乎是冲他吼道:把百草架整理干净!
整理就整理,那么凶肯定娶不到媳妇。弟子讪讪地擦了擦鼻子,甚是颓废地着手处理起满地的药草。
温文忽然打了个喷嚏,立刻回头凶道:「你骂我?」
弟子委屈,弟子不想说话。
两人安安静静共处一室,那弟子规矩地将杂乱的草药分类放好,偶尔偷偷往医师的方向多看几眼。这是唯一一名经历过那苏叛乱还完好无损活到现在的人,他的背影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大坚实,甚至有种饱经沧桑的沉重感。
他的短发修剪的参差不齐,听人说是自己不耐烦了拿剪子胡剪的。这厮身上的衣袍是旧几年圣医院统一派发的,如今那些鲜亮的生命都不受教条换上新衣,唯有他将同一件衣裳洗了又洗,姜黄的衣色已经发白。
弟子暗暗升起一个念头:温文医师是很怀旧的人吧?
他跟随过北月圣女,后来那苏圣子继位,他又替那苏做过事,如今汝南圣女掌权,他却安分起来,什么都不想管——大约是累了吧。他脾气那么差,从前也没几人交陪,现今沧海桑田故人离去,他是不是很孤独呢……
温文感觉到有人在念叨他,又连打了几个喷嚏。不过这一回,他什么也没骂出口。他有些感慨地望着窗外,窗外是无垠的沙漠。
这时,他才意识到,圣墓山已经很老很老了。
他该出去走走,而这份在实验中透出诡谲气息与古怪反应的沙狼肉,会是一个好理由。
他于是会见了圣女,那个继位不久的姑娘变化很大,从懵懂天真地不断质问自己「为什么」,到如今能随心所欲露出高尚圣洁的微笑、带领教徒们高呼「圣火明昭」。
圣女端肃高贵地立在穹顶透入的光芒下,一身艳红的衣袍恍如新婚嫁衣。她感叹道:「温文,你也要离开我了」
感情丰富,但…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医师只想给她打零分。
「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,少说这些会让人误会的话。」
温文停顿了会儿,似乎还想说什么,比如‘让人误会的语调也可以省下’。不过这句话出现在脑海中后下一秒就被他亲自挥去,毕竟太不切实际了。
圣女轻笑起来:「他不会生气。」
温文想了想,依照那个人生前的习惯,可能会说:我最舍不得你哭,只要你开心,我怎么忍心忤逆你……
不可抑制地又竖了一身汗毛。
总之,温文就这样顺理成章地上路了。他背着一个笨重的药箱,搜刮了半个圣医院的干粮果酱,在众同修欲言又止的神情下离开了圣墓山。
他这前半生离开圣墓山的次数屈指可数。非要清点的话——七次。前三次是为了那苏,后四次是为了他的便宜徒弟。
总算这一次是为自己。
温文从不参与明教宣讲教义的活动,所以让他背《神恩明世录》,不如让他去月牙湾游泳。不过诗集里有一句话他倒记得清楚:‘我们都在岁月荒川中跋涉,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故事’。
真是充满智慧的言论,听起来也很简单。温文仔细想了想,他跋涉了三十三年,应该是跋涉到海里去了。
这位医师走了几近半个月,在酸莓果酱快吃完的时候,遇到了狼群——好像一点都不叫人欣喜。
狼群围聚在小沙坡上,顶头是灼灼烈日,沙土烫得吓人。在旅人意志薄弱的时候,说不定还能看到海市蜃楼。温文在不远处停下,照理来说,沙狼不会在白天成群结队地出没。
最值得注意的是,它们看起来很不正常。
醉生梦死——是这个词了。医师鉴定的鲜肉是明教弟子拿许多果酱才换来的一小块,它价格昂贵,却依旧有许多人为它疯狂……或者说因为许多人痴迷它,才会导致那么贵重。
按照常理,如果是沙狼吃下什么东西导致这般状态,人再吃沙狼肉时,必然已经被消化得七七八八。可离奇的是,这种‘醉生梦死’的状态会不断延续。
当梦里的幸福以这种方式呈现在眼前,族人毫不犹豫抛弃了现实的残酷。
温文神色难看地哼了几声,琢磨起是蹲守在此等沙狼再去寻找让它们愉悦的东西,还是先去看看附近族民状况、顺道打听。
满目黄沙中忽然飘出一道水蓝色的身影,像水滴似的清澈美丽。温文蹙起眉头,他的想法竟是:不会要抢沙狼吧?
很显然,对方没有那个心思。
她面目冷淡仿佛千山雪寂。
「活着,该幸福吧……」她垂下眼眸,病白的小手轻轻抚在一匹神志不清的沙狼的头顶。
那沙狼很没气结地发出舒适的呜咽。
这是温文与妙雪第一次见面,单方面的,温文对她没什么好印象。
但作为一名称职的医师,在不确定沙狼什么时候清醒、会不会突然一口咬断那纤细手腕的当下,他还是闷声提醒道:「离远一点,我医药费很贵的。」
妙雪幽幽抬头,一双眸子在额发打下的阴影中沉淀镜泊湖的冰屑。
「生死,哪个才是你的希望?」
温文猛地感到芒刺在背,就像夜里遇到鬼吹灯。
「呸呸呸,姑娘家家能不能好好讲话?」
妙雪阴仄仄地转身离去,一片蓝衣晃得温文有些莫名其妙。
他搓了搓手臂,想将倏然卷来的阴寒驱散开去。他一边看着她消失的方向,一边往沙狼群凑。
下一秒,钳口挢舌。
都死了……
怎么会……
风子浣
暴躁大叔x病态萝莉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