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炎炎赤日在中天,十八罗汉听我言,今日鲜儿要上山,敬请诸神多包涵……”香主老三面对神台,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词——他念得实在是太长了些,恕我真的记不清了。不过我看这台上明明是关公,怎么还有十八罗汉事儿?这帮里的规矩啊……还真古怪……
“鲜儿上香!”老三喝道。
我看了下老夏,他点点头。于是我上前,从老三手中接过一炷香,在神台前恭恭敬敬地揖了三揖(这是我自己想象的,也不知道做对了没)。
“鲜儿听仔细了!我门中规矩,有三十六誓,你须得记好。一誓:自入我门,以忠义为本,以孝顺父母为先,为人和睦,不忤逆五伦,如有不听死在万刃之下;二誓:自入我门,同行弟兄不能恃强欺弱,争亲占戚,如有不听死在五内崩裂;三誓:自入我门,弟兄不得同场赌钱过注,不得见兄弟钱多眼热,如若不听,死在万刃之下……”老三香主开始念叨。
我的个老天!入个会居然还有那么多规矩!这一趟背下来估计都快赶得上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了……不过这动不动就千刀万剐五马分尸的,真像“星爷”说的“这到底是天地会还是整人会”啊……
“……三十六誓:自入我门,便归达摩老祖所掌管,命运新起始,当乐而为之,大起局业。如不振旗鼓,无有新业绩,死在万刃分尸。”老三总算说到了“第三十六”誓——听见这“三十六”几个字,我眼泪都快下来了……
“以上各条,你可曾记清楚?”老三问道。
“呃……请问……我能问个问题嘛?”我大着胆开口道。
老三听了似乎觉得有些奇怪,说了句:“问吧!”
“这些……规矩,有没什么记载的书之类的?……”我问道
……
坐在大车上,老夏似笑非笑地看着我,盯得我浑身不自在。
“少爷前世……是否大学生?”老夏忽然压低声音问道。
我很诧异老夏忽然问这么一个问题,不过还是点了下头。说实话,在我们那个年代,大学生不说多如牛毛吧,也基本是大街上随便扔一砖头能砸到俩的……当然,大学生里面还要分三六九等就是了。
“我想起一个人来了,跟少爷您倒是挺般配。”老夏微笑道。
哦?谁呢?
“有个人,刚学着帮着打理‘元隆顾绣’的时候,也跟少爷你这般,问我是否有书册可以参考。”老夏道。
“是慧卿?”我问道。
“正是三少奶。”老夏笑道。
我猜到了。记得跟慧卿“初次”见面时,老夏正是用一本《雪莱诗集》帮我解的围,由此可见慧卿确实是好书之人。我又想到,遇到专业问题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找专业书籍,看来是大学生的通病啊!现在如此,我们那个年代也似乎是这样……不过呢,我倒是很想知道,慧卿那动不动就拔枪的“习惯”,到底是哪位教授所传授……
我又想起刚才香主老三听到我那句问话后白眼一翻的样子——没有当场把我驱逐出帮,是他涵养好还是老夏的面子我就不得而知了;反正一旁站着的洪十七,那目瞪口呆的表情倒是跟庙里的罗汉金刚很般配……
“对了,”我想起来,“老夏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衣服是在这里……这里买的呢?”
“那副墨晶眼镜,本是老三的心爱之物,道上朋友们都认得。”不知为何老夏显得颇有些落寞。
嗯??怎么回事???我十个大洋就把人家的行头给……
“老……香主他为何肯卖给我啊?”我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。
“他说,有人肯出高价,为何不卖……”老夏回答道。不过我感觉他好像还有什么想说的。
沉默了片刻,老夏继续说道:“少爷,这中间的规矩,待我回去细细写与你。但有几句‘春典’您务必得记住。”
“‘春典’?是什么?”我问道。
“就是您在‘递门槛’时说的那几句话。”老夏说道。
听了老夏的解释后,我才终于知道自己那时候捅了多大的篓子!
老夏在来福面前“递门槛”的时候,说的其实是“仁义海青天柱”——“仁义海”指的是“师承”,而“青天柱”则是帮中专管稽查,监督帮众品行的职位,所以那时候来福才会那么顾忌。
别人用“春典”也就是“切口”问的时候,不知为何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回答了“仁义海青天柱念湾”。“念湾”我应该是听了老夏自我介绍“静海念湾”后记忆偏差加了上去的——“静海”是天津地名,而“念湾”,在“春典”里是“太监”的意思——那么全句拼出来的意思,就成了“我乃司职稽查的夏公公的弟子”……
看来我终于有点明白老夏说的“天意”是啥意思了……那样的话,我就等于是拜在了老夏的“门下”。从关系上来说,我是他的少爷;但从帮里辈分上算,我要叫老夏做“师父”……这回可真的“好玩”了……
不过话说回来,如果老夏是我“师父”,不知道他会不会把他那神乎其技的鞭法传授给我?只要别告诉我“欲练神功挥刀那啥”就行……
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,大车已经回到店门口。
“少爷,”老夏回头说,“请稍待。我有事要处理下,这几天我把那些物事整理好给您。”
我点点头。
老夏跳下车,径直进去店里了。
我正待下车,忽然赶车的祥子开口了:“少爷,咱有一话不知当说不当说。”
嗯?我示意祥子说。
“少爷,”祥子神情认真,“那些帮派里的事情,咱觉得一般人还是别掺和的好。”
嘿!看来路上说这么些话,祥子也察觉到什么了。不过他这样说,正好证明了他的真诚,这倒不是坏事。
“行,谢谢提醒,我知道的了。”我微笑道。
“那咱先忙活去了!”祥子咧嘴一笑,开始工作起来。
我走入店堂,那些伙计照往常一样对我鞠躬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此时的我都感觉自己好像有一股不同的气场了。
“有人找过我吗?”我问顺喜。
“回少爷,还没见着呢。”顺喜说。
我点点头,决定先回房间。不知道那个叫郁武的学生,是否已经安顿好那个小姑娘呢?不过说起来,他那个样子,怎么看都不怎么靠谱……
我房间里惯例没人,慧卿也不在,只有那头鹦鹉在优哉游哉地吃着食。
我心念一动,走到鹦鹉面前,吹了个口哨。
“还是这样啊~~”鹦鹉说道。
好,这句话应该是慧卿离开之前逗弄鹦鹉时候说的吧,看来这“鹦鹉留声机”还是挺好用的——只是我还是不大明白这句话就是了。
“少爷!少爷!”忽然有人在外头敲门,似乎是顺喜的声音。
我打开门,问道:“何事?”
“少爷,外头有人找您。”顺喜说,脸色好像有点不大对。
一说曹操曹操就到,正想着这事儿呢。
“是个学生吗?”我随口问道。
“不是,”顺喜说,“是个兵。”
钟楼番薯
手头的资料说,最早的江湖行话分为两派,南方江湖行话叫“春”,北方叫“典”。“南春”和“北典”各不相同,所以南北两派没法沟通。后来经几辈江湖首领的努力,才将“南春”和“北典”统一起来,江湖行话统称为“春典”。此处仅借用了一些“春典”的用法用以开展剧情。民国时期东北的“绺子”挂柱有专门的仪式,而他们是拜“十八罗汉”的,大概是取其“集体性”之意。民国十一年即公历1922年七月十二日。